亦形亦神秋芳园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 寒 克

      以笔墨构成的水墨画，无疑是中国传统美学最具顽强的、鲜明的代表物。她是柔性文化的延伸，是不被外在同化的性格的一种无声张扬。在回眸此种坚持下来的群体里，我突然发现：能挺立或补充进去的元素越来越少，模仿大过创造或超越的痕迹。这种形胜于神的文化传承，其结果是平庸的艺术复制，疏远与内心最密切的关系——结果，我们在更多时候便失去了那种以线条色块为语境的、不付太大代价便可赏心悦目的艺术了。
    近日，我连连读到陈沫小姐发给我的一组人物绘画，几乎每一幅作品都能读出属于画家的成长艰辛：《红门》的脱俗，《一笛秋风》的信念，《梦舟》的迷惘和《屏》的深闺自爱与社会阻隔等等，尽管里头没有浓墨重彩地渲染，却都明白无误地表达出了画里画外的生动现实。换句话说，即使是以淡淡的笔墨、轻柔的线条，也完全调动了最敏感的艺术神经、向观赏对象展示主体的魅力！
    读陈沫的画，给我的的确是一种感动：坦诚、率性、真实。尤其是其间每每透露出的那种揪心的东西——人生的思索与生命的忧郁。她的画一贯轻柔含蓄而不事张扬，笔法收敛而韵味四溢，画面静謐而意境深远。严格来说，陈沫虽然是一位才女，自然算不上是一名非常出色的画家，但她却有着一个坚实地迈向成熟艺术家的困惑、挣扎与神往。她独自一人从外省来到北京，人到中年却愿意为艺术流浪，这种执着与精神倒令我想起一位历史人物，那位漂泊海外自强不息的女画家潘玉良。两者之间当然不可简单类比，但是有一点却是绝对相同的，那就是：女人一旦将艺术与命运联系起来，那么其产生的创造能量决不可低估！
    从一个业余爱好者进入到专业画家的行列，陈沫的艺术之路可谓发展迅速，甚至她都来不及总结和发现自己的特点与缺点。可能，在北京的日子里，她的感悟才获得某种“突然升级”的效果。因为这其间的许多“习作”几乎全被业内行家看好，被境内外收藏家订购。也许正是因为还有不少的空白，历史给她超越的机遇也将会是成倍地存在。这一点，作为情商不低的观赏者和作家，我还是能够感觉一二的。
    而我也特别喜欢《屏》的构思，她简直就是迷人的：在一张屏风的里面，一位丽质少女曲腿席地而坐。她身穿薄薄而透明的睡衣，低首凝视着文房四宝。画中的主人公几乎全面暗合了作者的心境（似乎还有处境）：人与外部的隔阂、女人与男人的隔阂、心灵与肉身的隔阂，这种永远都难以排谴的矛盾、苦楚，就像静静的清澈透明的一弘溪水，缓缓地流淌在《屏》的整个画面中；在未得突围的出路之前，人生总还是要陷落那种淡淡的忧郁、淡淡的愁绪里，而画中的人物，连一种希冀的表达也是淡淡的——或许其内心正奔腾着炽热的东西。
    当然，画家笔下流露的人物或花鸟，其勾画造形的不仅仅是忧伤的真实，而是在这悲剧存在的背后，同样让人鲜明地感觉到一种直面现实、一种超凡脱俗、一种抗争追求的艺术审美启示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在陈沫的那些花鸟画中，也都蘸注了令人回味的笔墨：对世界与人生的醒悟、对生命意义的自觉，对个性张扬的向往，与其人物画的精神色彩浑然一体、相交辉映。
    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，似乎已被形形色色的想象力染指穷尽。没有谁会怀疑人类对大千世界——自然和社会的索取享受能力。而现代化就像一部没完没了的搅拌机，将各种互不相干的东西掺和一起，让人难以识别现实的真与伪；有时它又如一步粉碎机，将历史一些很美好的记忆生生捣碎，使人进一步忘却审美的传统中，也蕴藏一种重塑人性的深刻力量。在某种意义上说，中国的存在就是传统美学的象征；而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存在，同样意味着对古老生命的追忆与挽救。
    画家陈沫其实也在做着一点美学上的拯救。在她的作品中，附着了太多被现实生活遗失的梦境与追索。我有许多作画的朋友，但似乎他们都不太擅长让活生生的人物来表达，也许这种方法不易从容为之，并有相当的危险性？而陈沫竟然屡屡尝试，我相信：那是由于她自觉到艺术对人生的启蒙价值；理解人物直接承载灵魂的深度，也明了绘画不仅仅是关于一个人的兴趣取舍；它足以进入到一个社会的公共知识领域而有所作为。陈沫曾表示过：她要用生命的真诚来绘画。
    人们现在所能读到的陈沫之作，也都具有与众不同的品质。差不多在每一幅创作的作品中，都有相对饱满的人文内涵，都有对人类命运的无声叩问。她们个个都是那样地栩栩如生，没有一个人物被忽略过一次复杂丰满的精神世界。而陈沫绘画中所蕴含的悲剧的审美意义十分突显，一种切入个人与时代色彩的艺术象征性也是不难找见的。而一不小心，观者就会被深深地吸引，并被暖暖地慰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07/08/27•北京